喂了鸡鸭,梁达戴上草帽,左手拎一壶茶,右手握钓竿,朝鱼塘走去。鱼塘在离家两里地的村东边,是儿子梁熙两年前租下的,看鱼塘的任务却落在梁达身上。没办法,梁熙和媳妇在广东打工。
明明离家百米远的地方就有一片丢荒的鱼塘,儿子却舍近求远。村里人对梁达说,这不是让你难做人吗?梁达说我看鱼塘,关那家什么事?
那家就在距离鱼塘几十米的地方,梁达知道住在里面的只有一个人,他儿子梁亮和媳妇也在广东打工。每次梁达都是快速地走过这家,他不想和里面人的目光相遇。
只要不刮大风下大雨,梁达每天都独自一人坐在鱼塘边钓鱼。就算刮风下雨,他也来鱼塘走一圈。他喜欢吃鱼,但一个人吃不了多少,经常钓上鱼,脱掉鱼钩,又把鱼扔进塘里。村里人笑,老子像儿子一样脑进水了,学城里人,钓鱼不是钓鱼,是钓情趣。
往鱼塘里扔了几次鱼后,就到晌午了。梁达转头朝那家看去,那家的烟囱冒着袅袅青烟。他收起钓竿,站起身,甩甩手踢踢腿活动一番,然后回家。
吃了晌午,梁达又来到鱼塘边,重复上午的事情。往鱼塘里扔了几次鱼后,日头沉沉落下山头。他转头朝那家看去,烟囱冒着袅袅青烟。
有时候里面传出话来,“脑子进水,滚,离我家远点!”
梁达心里恨恨地吐一口痰,呸!
里面的人叫梁粟,梁达和他干过一架。
1980年冬,村里开始实行包产到户,一人分得7分水田。队长对梁达和梁粟说,蚂拐垌有块大田,七亩七,你们一家五人三亩五,一家六人四亩二,刚好够,你们自个儿去分。两人拿大木尺来到那块大田,量出梁达的四亩二,剩下的部分就是梁粟的,都认可后,另筑田埂为界。三月三两家同时插秧,说说笑笑;七月七割禾,两家结仇。梁达说,你的三亩五,收的谷子怎么和我的四亩二一样的担数?梁粟说,可能是我的收成好。梁达说,我是头次种田吗?粱粟听出话里有话,就提高声音说,当初量了四亩二给你没错吧?梁达大声说,没错,但是你的那边没量。梁粟叫道,你没读过小学还是脑子进水?一块七亩七的田,减去四亩二,剩下当然是我的三亩五。
两人说着说着变成了吵,吵着吵着就在田里干起架,在泥里翻滚。旁人及时劝架,两人爬了起来,全身裹满烂泥,鼻喷粗气,嘴吐泥水。
队长带人拿木尺来重新测量,结果是梁粟的田块不止三亩五,而是四亩一,多出的六分收归队里。
本来两家一起住在村西,紧挨着。干了一架后,梁粟把家搬到村东。此后,两家断绝往来,还不给自家孩子和对方的孩子玩耍。
这天上午,梁达在鱼塘边钓着鱼,嘴里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。要是有人靠近听,就听得出他是在不断地重复一句话:“四十年啰,都变成老头子啰。”
往鱼塘里扔了几次鱼后,就到晌午了,他转头看向梁粟家,烟囱没有冒烟。他继续钓鱼,又把一条鱼扔进鱼塘后,再转头看,烟囱还是没有冒烟。他想了想,仰头大声说,肚饿了,该吃晌午了,走了!大嗓音惊飞屋旁树上的鸟。他站起来快步走到梁粟的家门,又大声说,肚饿了,该吃晌午了,走了!他盼里面传出那句话,“脑子进水,滚,离我家远点。”里面却静得让他心惊,他一脚踹门冲进去,很快又飞身冲出,破了嗓子般叫到:“快来人!梁粟摔倒了,快来人……”
梁达在病房外走廊的椅子上呆坐。粱粟已经转危为安,他比梁达年长十岁,几年前身子开始不好。
梁熙和梁亮走出病房。他们接到电话后,马上赶了回来。梁亮走到梁达身前,轻声叫了声叔,就要下跪,梁达赶紧拦住。
自从儿子租下那块鱼塘,梁达就知道这两个后生和老一辈人不一样,也清楚自己的任务是什么。
【来源:来宾日报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