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节期间如何与亲人相处,成了年轻人关心的学问。
985准研究生哆哆感觉,春节的氛围让他窒息。尽管亲戚教育他应该找个离家近、有编制的工作,但他们并非真的为他高兴。直到他看到家庭群里的催婚图片,才感受到亲人之间仍有爱。
(资料图)
和他有相似困惑,27岁的素素在外工作多年,对家乡产生了一种割裂感。她无法与亲人们聊汉服、摄影,于是选择躲在家里。
小优的困惑在于,亲戚的话题全部围绕着弟弟,她只能在旁边当透明人。
以下是他们的讲述。
小品《拜年》。图/网络图片
【1】“亲情里,更多的是窒息,但也有爱吧”
哆哆 985准研究生 男 22岁 山西阳泉
我是01年出生的,今年大四,已经保研了本校。可我过年回老家之后,几乎每一个亲戚都在催我结婚。我爸妈和亲戚们都住在村里,每年假期,相处是躲不掉的。
我没有女朋友,心思也不在这。但在我老家的亲戚眼里,超过20岁就是奔三,奔三的人怎能不把结婚生子提上日程?他们常常拿我的同龄人举例子:村东头的小伙大专毕业就结婚,今年已经生二胎了;村西头的姑娘20多岁嫁过来,今年孩子3岁了。
我觉得生活很割裂。过年回家前的几个月,我在为保研卷生卷死,在担心毕业论文开题答辩能否顺利通过,在焦虑封校期间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实习……
我很努力,我的大学生活成功续费2年(专硕),所以这个寒假,我幸免于听到考研考公的说辞。按照他们的想法,我现在应该找一个条件不错的女生,研究生一毕业立马结婚。
小时候我成绩很好,所以他们安排我做家族这一代孩子里的模范,成绩提升时会受到很浮夸的称赞,稍有下降就会面临唏嘘声和批评声。
我觉得有些亲戚其实并不真心为我高兴。去年过年我二叔约全家族的亲戚去家里吃饭,快走到二叔家门口的时候,爸妈突然担心煤气没关。我折回家里去关煤气,所以变成了席间最后一个到的人。
一坐下我就给所有长辈道歉解释原因,可二婶还是阴阳怪气了很久,“咱们哆哆现在是了不起啊,名牌大学生了,吃饭还迟到,是不给你二叔面子啊。”我的亲戚都拿这些挤兑的话当笑话听,连我的爸妈也没有帮我解释。
有时候觉得,我是马戏团困在笼子里的猴,被要求一刻不停地表演。台下的观众呢,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想,我只知道我那时候每次考试之前,都压力大到睡不着。
后来我上大学了,考上了离家很远的985。我觉得天地广阔,有无数的行业可以尝试可每到寒暑假,我的耳边就只有一种声音:“将来毕业之后一定要找个离家近、有编制的工作。”对此我不愤怒,我的情绪是无奈。
大一的时候,在街道办工作的姨父帮我规划好了我的后半生,包括今后的职业,结婚对象的条件等。那时的我还稍具反叛精神,某次席间我跟他提到,我以后不想留在山西考公。
那天几乎所有人都在批评我,大家让我听姨父的话,说不听老人言迟早吃亏,还说不留在山西就是不孝。回家之后我跟爸妈说,希望亲戚们不要在饭桌上当众批评我,他们好像没仔细听我说什么,还在不断重复着:“你姨父有经验,你要多听他的”。
那天晚上,我给我爸的微信上发了很长一段话,说了我喜欢的行业和城市,说了我对姨父的看法,也说了当众被亲戚批评有多尴尬。可我爸爸的回应是,“你必须按约定俗成的规矩办事。”
我的亲戚之所以认为那样的工作好,是觉得亲人之间可以相互照应。我不反驳,也不愿意直白地说,一个五线小县城没有发展空间。而且我是家里的独生子,我离家远,父母谁照顾呢?
你看,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劝我,我自己会说服自己。今天中午,我在家族群里看到长辈转的一张图,我知道又是在催我结婚,可看到“怕你一个人孤单”的时候,还是差点哭出来。亲情里,更多的是窒息,但也有爱吧。
所以,我劝自己,不用抗争,我的未来大概率是会留在这个小城市里考公考编,结婚生子。
哆哆亲戚在家族群里发的图片。受访者供图
【2】“热闹是他们的,而我什么都没有”
素素 新一线城市工作 女 27岁 广西南宁
我今年回家,因为不爱说话,我妈问我是不是傻了。
其实我性格挺外向的,在朋友和同事之间算活跃的,和闺蜜聊天能不停歇聊两三个小时。但一回家,我就变得不爱说话,不爱出门。
我老家是广西南宁的,大学在湖南读,然后就一直在外地工作,平时只有过年的时候回家。我不知道大家对广西了不了解,这边方言很多,我家那边的方言和普通话完全两个系统,每年回家路上,我都要把老家的常用方言想一遍,比如伯伯、婶婶、叔叔、阿姨、吃饭、喝水等。
在家时遇到每一个亲戚都要打招呼,寒暄几句。我得先认脸,然后想一下用家乡话怎么称呼他。我发现随着在外的时间越长,我反应的时间就越长,而反应慢了,人家就会觉得你没礼貌。所以为了避免这种尴尬,我回家之后就很少出门。有时候不得不出门了,就一路带着笑脸以备突然碰上熟人,如果来不及反应他是谁,我就用万能“吃了吗”“去哪里”搪塞一下。
不喜欢社交还有一个原因,那就是当我的生活重心和工作重心都在外地之后,我和家乡产生了一种割裂感。这种感觉很飘渺,就像我从楼顶看家乡,它仿佛什么也没变。但走进去,就会发现都变了。在这里生活的人在长大,在老去,种植的农作物年年在变,细看这里的一切再也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。
这也意味着,我很难和这里的人产生共同话题。我们见面能聊什么?聊我喜欢的汉服?聊摄影?聊围炉煮茶?他们不会有兴趣,往往只会打趣一句“城里人就是精致”。
而他们聊的,谁家今年新娶妻,村里过年举办什么活动,谁做生意暴富,这些于我都像蒙着一层纱,我甚至无法将他们说的人对上号。每当他们聊得热火朝天时,我深刻理解了那句话——热闹是他们的,而我什么都没有。
再者,我们的思维方式也不太一样,在这里生活的人都有着他们的羁绊,有着自己的圈子,而我像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。当思维差异足够大的时候,少数的人一开口就像个傻子。
所以我不喜欢社交,我更喜欢躲在家里,烤火,发呆,甚至睡懒觉。昨天,我又在家睡了一天,我姐问我无聊吗。我摇摇头,在心里说,怎么会无聊呢,我就是喜欢在家待着啥也不做。
老家街景。受访者供图
【3】“亲戚的话题全部围绕着弟弟,我在旁边当透明人”
小优 本科在读 女 22岁
国家二孩政策放开的那年,我在寄宿学校读初三,爸妈突然通知我要有个弟弟了。我没什么概念,他们说这世界上会有一个跟我很亲很亲的人陪我长大,我很开心。
他出生时我爸妈很忙,我每周末回家不仅要做饭打扫卫生,还自然而然地学会了冲奶粉、换尿布、哄睡觉。那时候,我一直觉得这些是我身为家庭成员的责任,爸妈偶尔会在我照顾弟弟的时候夸我懂事,我更卖力了。
“区别对待”的概念,是在永远不正眼瞧我的奶奶笑意盈盈地抱起孙子那一刻产生的。我开始意识到从爸妈到其他亲戚都更喜欢弟弟。他们说他小,说他长大就好了。
可我越来越委屈。爸妈会因为和我同在一个空间里、突然哭起来的弟弟指责我。奶奶让我把我的零食和玩具让出来,每年过年弟弟都能收到爷爷包的大红包,但我没有,他们会忽略我。
我很想他们再次注意我。初三一个周天的下午,我把红墨水滴在手腕,躺在床上一动不动。我期待的反应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,一家人惊慌失措、抱头痛哭之后和好如初。可事实上那天大家各忙各的,我躺了很久都没人过来。路过我房间的奶奶一眼就看出我在表演什么,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戏谑的眼神,她说“你看看有人理你吗。”
网络图片
后来弟弟还学会了撒谎,有次他把果汁洒在白色羽绒服上,转头就跟妈妈说是我打翻的,我知道我不管怎么解释都很无力,因为在她的观念里,大的就应该让小的。
那天真的很极端,妈妈可能本身心情就很差,围绕着这件莫须有的错事指责了我一上午。我在家里待得太难受,去大街上走了很久,傍晚爸爸给我发微信催我回家,我回去了。进家门之后我径直走进卧室关上门,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他们都坐在沙发上,一边看电视一边有说有笑。我觉得,即便没有我,他们也是欢乐的一家人。
有次我无意间听见奶奶跟弟弟说,“姐姐过几年就要嫁人了,家里的东西以后都是你的。”那一刻,我很庆幸我们家真的很贫穷,本身能留给孩子的东西就不多。
其实我知道爸妈也对我很好,家里经济情况最紧张的时候,他们从来没有克扣过我的生活费。我考研备考的时候,他们还把家里最安静的房间腾出来让我学习,让我弟弟不要去打扰我。去年12月临上考场的那几天我阳了,他们说让我不要担心结果,身体才是第一位的。
可我真的很害怕过年。我受不了弟弟有长辈的红包我没有;受不了亲戚的话题全部围绕着弟弟,我在旁边当透明人。去年春节,我听到一个表亲逗我弟弟玩,说“是不是姐姐把你惹哭了,咱们去打姐姐”。听这些真的很痛苦,就像心里有一些口子,有时候会被治愈,但每年过年的时候就被撕得更深。
我今年大四了,如果考不上研,我就立马去别的城市找一个工作,租一个房子,过年的时候在家待的时间越短越好。
九派新闻记者李韵聪 温艳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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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来源:九派新闻】